...

9 December 2025

和谐即等级制度:揭开中国全球共同体话语背后的内涵



今年年初,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中国外交学院揭幕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中心’揭牌。这并不是第一个此类的研究中心。2019年11月,北京另一所大学宣布成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所’,并于次年在伊斯兰堡成立了‘巴基斯坦命运共同体研究中心’。

今年年初,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中国外交学院揭幕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中心”。这并不是第一个此类研究中心。2019年11月,另一所北京的大学宣布成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院”,并在次年在伊斯兰堡设立了“巴基斯坦人类命运共同体研究中心”。

尽管有这些宏大的、无私奉献的标题令人印象深刻,但中国党国体制政权利益及由此利益产生的世界观,并不允许北京所声称支持的那种全球共同体的概念。这是有几个原因的。

在2017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中国共产党总书记、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描述的‘世界经济增长问题,治理和发展模式问题,必须加以解决’。但对中国人来讲,这种对全球性问题的描述隐藏了他们对全球政治方向的非常具体的担忧—美国强加的贸易战给中国经济增长带来的压力,自由民主国家对中国威权治理体系的挑战,以及来自其他发展模式的竞争,这些模式不赋予国家控制或主导政党对经济和国家资源的控制特权。这些都是持续的挑战,中国呼吁建立全球‘命运共同体’是为了掩盖这种内部不安全感。

对外而言,尽管中国共产党嘴上宣扬‘各国平等相待的伙伴关系’和‘文明交流促进和谐、包容和尊重差异’,但中国共产党实际上不可能在实践中允许这种包容或差异,因为这意味着它必须允许中国自身包容和容忍差异,从逻辑上讲,允许国内的政治竞争;这当然是中国共产党深恶痛绝的。

不仅是语义问题

中国党国体制之所以可以推广‘人类命运共同体’这样的概念;有时也被翻译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因为中国指望外国人不要太仔细过于地审视中国政治制度的现实,而只是简单地接受中国所宣称的体制含义。

就像中国在习近平前任胡锦涛时期提出的‘和谐世界’概念这一外交政策概念推出的情况一样,中国外交政策修辞中使用的术语和概念,如果仅仅从其在英语或任何其他语言中的翻译来理解,很容易能会被误解。在英语中,‘和谐’这一词通常指的是不同部分协同工作、平稳顺利运行,但并并不意味着某一部分优于或劣于其他部分。然而,在中文当中,情况恰恰相反;‘和谐’概念中蕴含着等级性,因为没有等级制度就无法提供方向或维持秩序。这一理解源自于儒家对社会关系的排序,它旨在确保社会的和平与稳定,换句话说,就是‘和谐’。

换句话说,即使中国谈论‘和谐世界’,但它实际上一直在暗示一个国家之间的关系,而且必须是—不平等和等级化的世界。自然,中国将指导和安排国际关系,或者换句话说,中国将成为优越的大国力量。关注中国国内政治的那些人来说,这是不言而喻的。在‘和谐世界’概念被提出之前,曾经就有了‘和谐社会’的概念。同样本概念的源自中国古代哲学,但在现代版本中被用来呼吁一个没有内部冲突的社会,特别是避免民族冲突和对中国共产党权威的挑战。胡锦涛时期是中国共产党面临一些动荡的时期,这些动荡主要源于劳工不满、环境抗议和一些地区的民族骚乱,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和接下来的一年,在藏区发生的民族骚乱和次年在新疆的暴力冲突。       

中国共产党成功地经受住了这些风暴,采取了手段包括暴力镇压抗议活动、信息封锁、及塑造叙事和宣传等强制性策略。与此同时,中国共产党在民族骚乱中将‘境外势力’介入作为叙事手段加以运用,以此实施管控、这一现象更凸显出中国外交政策始终与国内政治考量紧密相连。尽管最后这一特征并非中国独有,但在中国案例中显得尤为突出且影响深远。对于一个像中共这样将长期执政作为根本理念的政党而言,其外交政策理念与目标必然服务于政权巩固需求,这种逻辑不言自明。事实上,中国政权确有必要积极拓展境外影响力,通过外部空间的延伸来夯实国内统治根基。

国际民粹主义

因此,中国处于顶层的等级框架将成为其双边关系外交政策的一部分。各国之所以能接受这种等级制度,是因为中国是一个慷慨的给予者——援助、交通基础设施、电信和数字连接,以及对政权的政治支持。他们可能认为这种等级制度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政治权宜之计,但对于中国的共产主义政权而言,通过在国内灌输中国共产党正在让中国再次伟大的想法,这种接受性对政权的合法性有更大的作用。

确实,中国的全球倡议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呼吁可以被视为一种国际民粹主义的形式。北京的目标是通过直接呼吁其他国家的精英和民众,声称要维护和捍卫他们的利益而获得支持。这‘共同体’的设计是为了在明显被描绘霸权、自私自利和腐败的西方;与另一方关怀对发展中国家利益敏感的所谓无私的中国之间形成对比。

尽管中国领导人展示了中国的慷慨和对其他国家观点的体恤,但他们也声称自己更了解这些国家的需求。因此,在现实上,‘人类命运共同体’并不承认各国利益的多样性,尽管中国的外交官和中共机构迅速利用各国内部意见的多样性来促进中国的利益的多样性。中国的全球共同体社会言论只不过是在国际社会传达中国例外主义的另一种方式。

附带条件

‘命运共同’的理念是对’和谐世界’的更自信的迭代,以适应习近平扩大的全球抱负。有些人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具有中国特色的集团建设;与冷战时期集团建设相比,这是一种低成本、更以说服为导向、更少依赖军事联盟的模式,而冷战时期的建设结果是代价极高昂,最终对苏联造成了致命打击。

然而,应该清楚的是,中国的外交政策及其相关理念也是为了让伙伴国家对中国的崛起和发展做出更大的支持与承诺,并在国家层级中名列前茅。目前,许多人可能更喜欢倾向于中国而不是美国、欧洲或印度的霸权,但西方或印度的行为至少可以受到批评和羞辱,因为这些国家声称自己代表的价值观,而中国却没有这样的奢侈。

中国的双边声明充满了冠冕堂皇的空洞的言辞,这些华丽的辞藻总是被中国人自己重新解读,以符合自己的利益。中国主办的双边会议和多边会议都有表演的元素——这些元素可以越来越多地与中国帝国时期与外国人交往的场面相比较,当时中国更清楚、更公开地宣布了它在全球天空中的优势位置。

无论外国领导人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是这个中国剧院的演员。

与此同时,在提出宏大的概念和口号方面,新德里本身也毫不逊色,但与中国不同的是,印度缺乏经济和外交资源以及无法用后续行动和实施来支持这些言论。解决办法不是把叙事游戏交给中国,而是制定一个更好的、更能被全球接受的叙事游戏,并通过投入更多资源来扩大印度所需的能力,使其更可信。


This article was originally published as Jabin T. Jacob. 2025. ‘Harmony means hierarchy: Lifting the veil on China’s global community rhetoric’. India’s World. 6 March.

Translated by Japneet Kaur